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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彦散文发表于台湾好报西子湾副刊1月30日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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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民國103年02月11日 星期二 (2014年02月11日)   農曆: 甲午年 1月 12日煞東 沖羊 36歲
開獎日期:2014-01-10
07 19 17 30 37 32 03
 
開獎日期:2014-01-13
04 03 30 24 23 26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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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 味/仲彥
2014-01-30
 
 
仲彥(土家族) 

永順,肯定是你一直神往的地方。

這時,是在臘月間,快過年的時候。

這時你可以隨隨便便選擇一個四零八落散佈在大山深處的小小村寨。這裡,雖然是永順最為平凡普通的一個,但是仍然山青水秀,陽光明媚,土肥地美,恬靜安然。

映入你眼簾的,肯定是被一條條用巨大麻石鋪成地面的小路串起來的一棟棟古樸精美的吊腳樓群。透過雕花刻朵的視窗,往屋裡面望去,你肯定會看見一座巨大的炕架,炕架上掛滿一塊塊黃中帶黑的臘肉,這些臘肉堆裡,有麂子肉,野豬肉、野兔肉等等,當然,更多的還是他們自家養大的肥豬肉,肯定還有主人家從河裡撈上來的大鯉魚,還有長串長串的紅辣椒。臘肉下面,還掛著一個用楠竹做成有大粗篩子,裡面放著大砣大砣的豆腐,放著渣豆漿、幹蕨菜、幹菌子等。炕架下面,當然就是永順人特有的火炕了。此時,永順人的撐架被放在一旁,裡面燃著一個前幾年就從山上挖來的的巨大樹蔸,蒙著一些灰燼,這樣樹蔸就會悶悶地燃出帶有很多很濃的黑煙的火,熏著炕架上的臘肉……

這時候,主人家肯定正在忙碌。他們要麼把剛剛打好的最後一桌年粑粑從堂屋裡取出來,放進旁邊的廂房裡,要麼在灶房裡炒著炒米、葵花籽和花生,要麼往盛有毒蛇、蜈蚣、燈籠果和枸岣子的陶罐裡添上甘洌醇香的米酒。小孩們照例不在家裡,除了去山上放牛之外,他們這時候往往會在平地裡打著飛岩、打著飛棒、踩著高腳,總之他們仍然象往常一樣,風一樣,在風中忙碌。這時候,你只管推開門,走進去。

聽到吱呀呀的推門聲,主人家這時會立即停下手中的活計,立即圍攏來,男主人趕緊拉著你的手,女主人則會拍拍身上的衣服,一邊用手攏攏額角的頭髮,再把頭上的笆笆鬏再次撫一下,一邊從屋角的板壁邊取出一把木椅子,放在你的身邊。男主人一邊喊你坐下,一邊用雙手把火炕裡的大柴樹蔸取出來,拿起豎在火炕角角的火鉗,倒過來用火鉗的把手籠住撐架的一隻邊角,提起來放進墊在火灰裡的三塊片石上,穩穩地架好。女主人則抱來一大堆堆放在外屋板壁的劈塊柴,就著餘火點燃,熊熊的大火燃起來後,男主人馬上從屋角的罐架上取出那只鼎罐駕好,往鼎罐裡倒上一瓢清水,蓋上鼎罐蓋,當然鼎罐裡盛有他們上頓沒有吃完的鍋巴,水燒開後裡面的鍋巴也就濕軟松稠了,主人這時候就會取出土花大碗,一碗熱氣騰騰的鍋巴茶就這樣端在了你的面前,女主人則把糯米包在枇杷樹葉裡,蒙進灼熱的火灰裡,待到燒糊後,取出煨在火炕角的大茶罐,往另外一隻土花大碗中倒去,那碗糊米茶也放在了你面前。如果主人家是苗族,則會將鐵鍋放在撐架上,將油、鹽、生薑和一些苦茶果倒入鍋中,油冒青煙後,加入清水煮沸,用木槌攪拌舂碎,再放進茶罐裡煨熱,然後濾出渣滓,把茶水倒入放有蒸熟過的玉米、黃豆、花生、爆米花、糯米飯的土花碗裡,再拌入蔥花、木槳籽、花椒油,這就是油茶了。這時你一邊喝著獨具永順特色的茶水,一邊和主人家攀談,主人家則一邊和你認真地搭訕,一邊手腳麻利地迅速洗好鼎罐,倒好米,放好水,蓋上蓋子,給你煮飯。煮飯的間隙裡,他會取出菜刀,從炕架上割下各種獸肉,割下豬腿巴上最精的那塊肉,堆在火炕角,用火鉗夾出一個個紅紅的火石嘎兒,往獸肉和豬肉的皮子上烙去,在一股股黑黑的濃煙之中,肉的皮子便會有綻裂開來,一種十分好聞的焦焦的香氣,滿屋子彌漫。肉燒好的時候,鼎罐裡的水已經燒開了,主人則拿出鐵鏟,把米湯從鼎罐裡舀出來,把昨晚洗好切好的大砣臘肉放進鼎罐裡,這就是永順的飯蒸肉了,一會兒蒸肉和飯都香了。主人一邊把鼎罐從撐架上端下,放在火炕角裡煨,一邊取下鐵鍋,在鐵鍋裡清洗燒好的各種臘肉,洗好,切好,炒好。你仔細地看著主人家一鍋鏟一鍋鏟地在鐵鍋裡翻炒著各種臘肉,看著他把茶油、菜油或者是樅樹菌油放得很多,把鹽放得相對較鹹,把生薑、花椒、木槳籽都放進去,遇到炒野獸肉時,他會加上花椒葉、柑桔皮和柚子葉,噴上米酒,當然,辣椒是放得最多的,放進鍋裡的辣椒有多種方式,有用石磨磨成粉末狀的,有用菜刀切成條切成筒狀的,當然,往鍋裡放得最多的,是一把把長顆長顆的整只辣椒。你就會知道永順人真的喜歡吃腥辣,炒菜講究“油糊鹽鹹”,也就是說油多鹽多,佐料多。油是自家產的,用茶果或油菜在榨油坊裡榨出來的,佐料是從山上或者自家院子裡採摘的,典型的綠色無污染食品。當然,你知道這是永順特有的地理環境造成的,因為永順人常年生活在深山幽谷之中,嵐瘴郁蒸,山泉冷洌,非辛辣不足以祛風解濕,溫胃健脾。

沒多久,所有的菜肴都炒好了,你的談興也告一段落,這時候,主人會說我們可以吃飯了,他家的孩子也會從山上把牛趕回來,沒輪到放牛的,也會從外面野野地跑回來,一家人坐下來,準備吃飯。

第一次來,主人往往會擺出一張大大的八仙桌,鋪上一塊他們叫著“西蘭卡普”或者叫“大花布”的大布片,其實這是一塊織錦或者臘染。把裝在土花碗裡的各種菜肴擺上來,把大米飯一碗碗裝好,把泡好的米酒一碗碗倒好,放在你面前,主人會說,沒有什麼菜,你將就著歹,這裡的歹就是吃的意思,永順人的歹是一個萬能動詞,什麼都叫歹。主人家把一塊巴掌大的臘肉放在你碗裡的時候你就和他們一齊吃吧,喝吧,“歹吧”。

如果你在主人家炒菜時,幾句熱烘烘的話正合他的心意,他已經把你當成貼心巴肝的自家人一樣看待時,他就不會把菜放在八仙桌上了,而是把一碗碗菜一齊倒進燒著旺火的鐵鍋裡,這就是永順的合菜了。這裡面還有一個永順人驕傲的傳說,相傳明嘉靖年間,皇帝宣招土司王彭翼南,要他率領五千土兵去沿海抗倭,彭翼南點齊五千土兵,準備開撥去前線,但這時候正是農曆臘月,快過年了,湘西人為了能讓土兵放心去前線,同時也為了犒勞三軍將士,將各家各戶已經炒好的菜肴提到土司王宮殿前,將所有的飯菜合在一起,請將士們開懷暢飲。永順五千土兵就這樣帶著鄉親們的美好祝願,開赴沙場,後來便立下了標柄史冊的“東南戰功第一”。久而久之,這便成了永順合菜的傳統了。

這時候,曉得一些傳統的主人,便會一邊講述他先祖的豐功偉績和自己家族變遷的歷史,一邊會把碗櫃裡浸泡多時的藥酒連同酒罈子一起端出來,加上一些蜂蜜,攪拌好後,給你滿滿地端來。當然,永順酒種類繁多,有用糯米煮成的糊汁酒,用陶罐盛裝,放在你和男主人中間的一個小板凳上,內插吸管,你們共同飲吸,這叫紮酒。有種酒叫糊汁酒,是永順人用米或者糯米煮成,取原汁飲用即成。當然永順人也喝瓶裝酒,本地以湘泉酒和酒鬼酒最為著名。不過你面前的這個主人家,同大多數永順山村的人一樣,他最愛喝的,就是放在你面前的這種藥酒。他同樣會用竹筷給你夾上一大砣臘肉,這塊臘肉是厚厚的長長寬寬的,足有巴掌那麼大,竹筷的兩邊還一閃一閃地,放進嘴裡,到處流油。這時候你不喝酒就不行了,主人家就會認為你看不起他和他的家人,看不起他的家族和自己的民族。看到主人家這樣看重自己,你肯定會開懷暢飲、大吃特喝起來。主人家在一碗碗敬你酒的同時,會把一句話時常掛在嘴邊,這句話就是沒得菜酒要歹好,他會說我們永順人,不愛吃不愛耍,只愛肚皮脹垮垮等等之類的話。倘若你真的不會喝酒,主人家怎麼勸都勸不動時,他要麼會找到自己家族中的所有老者,盛滿自己泡制的米酒,齊齊地放在你面前,用他們的土話唱著古老的敬酒歌,他們還會用各種各樣的酒歌,來讚頌你的品格和德行,同時表達他們的心意,表達他們美好的祝賀和真誠地願望,要麼他家中的男女老少,也許還有家中的漂亮姑娘,他們會一邊唱著美妙的歌子,一邊端著盛滿酒、茶、水的土花大碗,給你敬酒,這種場面,這種氛圍,這種真誠地待客方式,不由你不大碗喝酒,不由你不大塊吃肉,不由你不跟著他們一齊唱著自己心中的歌……

你喝吧,吃吧,唱吧。倘若你來得正是時候,遇到了永順最為隆重盛大的節日——過趕年,你就是天下最有福的人了。

所謂過趕年,就是土家人過年,比其他地方其他民族都提前了一天。永順人過趕年的原因很多,土司王抗倭是永順地區流傳最廣的一種。當然,這天的禮數也最多:他們先是敬供奉在自己堂屋裡神龕上的列祖列宗,然後敬長眠山上的每個先祖,接著從門外的五穀神廟開始,敬梅嫦神、山神、水神、八部大神,敬觀音菩薩、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灶王爺等等,敬豬欄牛舍和雞棚,敬各種傢俱,敬寨裡的大古樹,最後又回到自家堂屋裡,敬他家神龕上的列祖列宗……這是永順人要把自己一年的勤勞和豐收,要把自己所有的感恩和最好的禮物,送給輾轉遷徙來到這裡、並給子孫後代留下朗朗淨土的男祖女宗。他大木盤子裡端著的,就是祭祀神餐了。祭祀神餐裡,有刨湯肉、全福肉粥、啖牛頭等。永順人就把這些祭祀神餐和野豬肉、麂子肉、粉蒸肉、豬腳肉、雞鴨肉、酸菜魚,以及團饊等特色小吃,還有蘑菇、木耳、幹筍、幹蕨菜等等一應山珍,放在八仙桌上,永順人認定吃了帶有祭祀神餐的年飯後,男人會體格強健、智慧神勇,女人則更加嫵媚俏麗,定生貴子,老人健康高夀,兒女聰明活潑,易養成人,全家則和睦安康。在一陣陣鞭炮聲中,永順所有的美食就這樣全部毫無保留地呈獻在你的面前,所有的飲食文化全都展覽出來了,所有的風情民俗都原汁原味地奉獻給了這片神秘奇特的沃土……

吃過年飯,主人家會帶你來到寨子中央的擺手坪裡,這時的擺手坪內,到處都有鼓聲、鑼聲、鈸聲、鞭炮聲,還有在這樂音的喧染下樸素清純、慷慨激昂的民歌聲。你來到這裡的時候,十嶺八河裡強悍俊俏的男男女女,都由河面的烏蓬船上、吊腳樓的廂房裡歡歌笑語而來。人人都穿著鮮美華貴的襖子,頭纏五彩絲帕,絲帕上綴著無數銀制的小小神像,脖子上用五彩絲線系著銀制的枷,手腕籠著玉鐲、銀鈴銀鏈,腳踝上套著銀鏈銀鈴。風,歡快地掠過各種幡布和龍鳳彩旗。彩旗下布幡前有古樸的神龕,供著梅山神像、八部大神的彩繪陶像,還有他們家族的列祖列宗。祭壇上清一色地擺著許多盛有五穀、米酒、臘肉的祭盤。一會兒,九九八十一根烏黑黝亮的鳥銃就會齊刷刷地亮出來,“轟,轟轟”,隆隆滾滾的聲音便會排山倒海般響起,九九八十一柱沖天而起的硝煙在莽闊的天宇嫋娜迷人地纏繞糾結,在組合中分裂,在分裂中重構。“嗵嗵,嗵”,七七四十九隻野牛皮繃成的巨大鼓面隨著暴風驟雨般的棒槌擂擊下高高隆起,又顫顫微微地跌下。在隆起與跌落之間,強勁雄渾的蒼茫大音洶湧澎湃地翻滾。“咣--卜卜倉卜蔔倉”的鑼鈸聲奏響了跳舞的序曲。黑壓壓的人群開始安靜。安靜地諦聽酣暢淋漓充滿野性的野豬的嚎叫聲。大塊大塊野豬肉鮮血淋漓地放上祭盤時,背和胸都繪著古怪而神秘符語的土老司開始披髮仗劍,嘴裡念念有詞,在糾結的香煙中用一種古怪的身法扭出僅隨感覺扭動而自己無法預知的詭異奇特的舞蹈。人們這時候極靜。祭祀過後,這種安靜開始摧生出場面宏大氣勢恢宏的旋轉和扭動,熾烈瘋狂地舞,靈魂赤裸裸地喧泄。這就是湘西的擺手舞、茅古斯了,這時候,人人熱情奔放,情調高昂,粗獷而又纏綿,不由你不通宵達旦地舞,不由你不熾烈狂放地激烈擺動,不由你不和他們一起唱著永順土家人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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